建筑的形式美是非常重要的审美对象。但是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建筑的形式美并不取决于某种有艺术特征的固定风格，包括历史形成的非常成熟的艺术风格。诚然这种艺术风格本身即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但是社会生活发展演变了，形成这种风格的内涵和依据变化了甚至不存在了。在新的社会需要与社会内涵的条件下，再沿用这些艺术风格就失去了时代感，甚或成为“假古董”而失去了审美价值，膺品总是令人厌倦的。
        建筑形式美的本质在于它能否体现创造它的人的智慧、气魄、技能等。最重要的则是能否最充分地体现其文化内涵。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审美要素。建筑的形式、风格等是创造的结果而不是创造的根据。
        老子曰：“大象无形、大音稀声”，主要是讲辩证法。但可以理解为伟大的时代风格与形式是不能事先定型的。1958年国庆工程征稿时，周恩来总理就建筑的风格与形式问题和建筑创作问题向建筑师提出：“古、今、中、外一切精华皆为我用”的原则指示。要大家解放思想，不要自我限制、不要受过去的艺术风格的束缚和局限。这个问题的关键是如何鉴别精华与糟粕。这就需要进行基础研究，就是历史理论研究。
        日本的现代化过程比我们先行了一步，在近现代建筑发展过程中也一度出现过“仿洋”与“仿古”的对立。“戒模仿、重创造”，是日本对这个对立结果的批示。实际上古往今来一切艺术的发展都是不断改革创新的结果。
        我国的传统虽然有很强的一贯体系，但是我国的传统观念并不是保守和固步自封的。3600多年前的商代第一个皇帝商汤的铜盘铭文即提出：“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所以我们的传统观念也是提倡“日新月异”。
        真正的创作虽然不可避免地要继承或汲取前人或外国的文化经验，但真正的创作必然要体现出一种前人或外人不曾有过或不曾达到过的气质或境界，才能反映出我们时代和我们自己的本质力量。
        不同地区、不同时代、不同民族所产生的建筑艺术必然会产生交流和交融的现象，这是建筑艺术丰富和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但狭隘的民族观念或学术偏见对建筑艺术的发展则是无益而有害。我国历史上曾大量吸取过外来的文化，其中包括建筑艺术。例如常见的“须弥座”是从印度传入的，而其原型则是从希腊随亚历山大东征而传入印度的。琉璃来自中亚细亚。瓶形塔、金刚宝座塔等则来源于尼泊尔和印度。但是，这些艺术形式或材料输入中国以后就与传统的文化融合为一体而“汉化”了。所以须弥座、瓶形塔和琉璃的应用早已不是其原型了。
        一般说来我国汉、唐时期处于文化上升阶段，不但能够广为吸收外来文化，而且能够消化它们。但到了封建末期和半殖民地时代，我们的文化处于下降乃至衰败的阶段，就丧失了消化外来文化的能力，而代之以抄袭和模仿，结果失去了创造力。所以艺术品质低下和没落，基本上或完全不能体现出我们自己的“本质力量”，这也是丧失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的一种表现。许多“洋泾滨”式的建筑就是这样产生的。
        如果想振兴我们的建筑艺术就要重新认识和整理我们的传统遗产，保存其仍然具有生命力的因素，同时广泛吸取外国一切对我们有用的东西。但无论对传统还是对外来的文化，都要加以具体分析，不能照搬照抄，那是最没有出息的，也根本谈不上创造。
而模仿，不论是“仿洋”还是“仿古”总是逊于原型的，即或惟妙惟肖也会感到缺乏创造性和时代感（仿古）或亲切感（仿洋），对一切创造性活动，首创者是“天才”，模仿者是“庸才”，辗转模仿是“蠢才”，而“东施效颦”、“以讹传讹”是“苟才”。
        创新并不等于割断传统。“传统与革新”是对立统一的一对矛盾，脱离传统也就无所谓革新、拘泥于传统，传统也将僵化和死亡。一般的说，创新又分为“渐变”与“突变”两种形式。创新不仅是艺术形式问题，更重要的是社会内容变革引起形式和方法的更新。这从欧洲历史的演变对建筑风格的演变所产生的影响可以明显地看出其间的内在联系。
        当罗马的建筑艺术发展到高峰时，基督教兴起，对罗马社会奢侈的现世享受产生变革，提倡宗教信仰追求“天国”的“极乐世界”，许多为世俗享用的公共建筑（如大浴场、斗兽场、大剧场、竞技场等 逐渐从社会生活中消失，而议事大厅（Basilica）则被改造为教堂。这个新兴的建筑类型在早期基督教时期被称作Basilica式教堂，但是这种从议事厅改造的教堂并不适合于宗教活动的需要，因而不断演进为高矗式教堂。高矗式教堂成为欧洲中世纪封建时代最重要的建筑类型，并且也是基督教建筑艺术的一个高峰。这时社会又产生了新的变革，文艺复兴运动兴起，在社会生活和建筑艺术方面又恢复罗马时代对人性和现世生活的追求，虽然仍然建造大教堂，但文艺复兴时期的教堂，人性越来越明显，因而称之为“人文主义”，完全不同于追求“天国境界”的高矗风格的教堂。从罗马时代经过早期基督教和高矗时期到文艺复兴是社会内容、社会意识和建筑艺术形式不断“否定之否定”的过程。这个不断变革的过程主要是社会意识形态引起的社会内容的变革使艺术形式和审美要求产生变化。旧的艺术风格被新的社会需要和新的审美要求所否定，而演变出新的艺术风格，但是这一阶段，建筑技术手段并没有产生根本的变革，所以仍然是砖石结构为主的拱券体系，因此建筑艺术在继承与变革的发展过程有明显的延续性。表现为一种“渐变”的过程，经历了上千年才达到新的高峰。
        但是到了工业革命以后，不但社会内容的变革产生飞跃的变化，而且物质技术手段和生产力的发展也产生飞跃的变化。这种多方面的变革，表现为“突变”，无论审美观念和艺术方法都产生多元的变化。因而有明显的脱离传统的趋向和可能，然而在实际的社会发展和艺术创作的过程中仍然摆脱不了传统的约束，甚或由于经济力量和技术手段的空前发展可以更方便、更自由地模拟历史时期的艺术风格。因此18 19世纪之际，欧美曾盛行过对各种历史风格的模拟和仿造，最有代表性的一个例子是将罗马时代的卡拉卡拉公共浴场“照样来一个”成为纽约宾夕法尼亚火车站的外型设计，这个时期西方建筑史上称之为“复古主义”或“集仿主义”又名“折衷主义”时期。但是这种内容与形式脱离的折衷主义违反艺术逻辑，也不适用、经济。更为重要的是这种旧的传统不能满足新的社会需要。新的社会需要要求建筑有更大的跨度、更高的高度和更大的体量及建造得更迅速，不能像高矗教堂那样一二百年才建成，甚至最终也未建完。如斯特拉斯堡大教堂，两个钟楼只建成了一个，就永远停下来了。于是在19世纪末叶建筑艺术产生了“突变”。英国建造了钢和玻璃的水晶宫、巴黎建造了埃菲尔铁塔。但这种完全不同于传统砖石拱券体系结构的钢铁建筑。在细部装饰上仍然有传统的痕迹。
 

摘自中国建设报  2013-6-10